全民崩:节选自《2条命——世界上狂野的少年们》

怒不可遏

 

春末夏初,遇断有了一次荒谬旅行。是去某省省会J城参加一个类似于“玫瑰之约”的节目。节目结束后,遇断和沙子走在路上,沙子陪她回宾馆。“你说得挺好。”沙子说。中途她决定去喝咖啡,天上下起了雨。真的是小雨,毛毛雨。她感到久违的愤怒,好像刚打完仗,险胜。

她做到了!
那场小雨下得正是时候!

做完节目第三天,遇断回S城。导演给她买的居然是早晨的硬座。遇断自己上车后换成了卧铺。其实做那节目没钱,只是帮朋友一个忙。她不怪那个导演,导演在她临走时送给她一套DVD,并且说,这套片子,J城只有两个地方有卖的,我买了二套,一份给我的朋友,一份给你。
回到S城后,沙子给遇断写来信,说他们的报纸的头版登着她的照片,那一摞报纸被他看到,他竟是很难过。

沙子说他特痛苦,说遇断把痛苦传染给了他。
的确,在J城,遇断一度对他态度生硬,她讨厌那种轻松,他却偏偏轻松,说笑话,逗她乐,她真给逗乐了,笑完她更加严肃。每一次笑都像用尽了力气。于是便再没有力气。
她把痛苦传染给了他,他却把快乐传染给了她。
她的确感觉到一丝快乐。只有一丝,是瞬间。
他现在所过的生活,正是她想却无法追求的。沙子在一个中等城市生活,有一份还过得去的工作,有一些写诗的朋友,平时谈谈恋爱写写诗,有时候他们会在晚上爬山。很简单的生活。简单真好。他却说这不是他想要的。但他的勇气止于此。

遇断好像恢复了敏感,有一段时间她感到非常麻木。她也不知道这好不好,她现在又开始独自在夜里想事儿。长久以前,对心情失去了期待。易喜易悲,大悲大喜,无悲无喜。脸上的表情变化得太快,快得反应不过来,皱在那里,紧张。心情就这样一次一次变,每次都不像真的。指责一个接一个。

她想,我要么会受到最狡猾的人的引诱,要么就会受到最纯洁的人的指引。

她觉得她现在越来越不了解他人,那些市民,她们的神态、打扮,都令她费解。S城已经改变了。已经不再是那个让我热血沸腾的S城了。大家都在琢磨着怎么样才能更牛逼。这真可笑。她也是他们眼中可笑的人。因为她并不珍惜他们认为应该珍惜的生活。确实,在她眼里,没有什么是值得珍惜的。起码现在如此。她每天的生活就是影子生活,所有的都是重复,都像不存在。喝水、起床、再次喝水、出去散步。经常在她的屋子里一呆就是一天,没有要紧的事根本不出门。可能是得了自闭症,因为受了太深的打击和伤害(虽然她不承认),她宁可躺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自生自灭。她搂着她的玩具熊。从十八岁时得到它时,她便把它当成最好的朋友。她为它取名为“芝麻”。

芝麻是她唯一的朋友。永远不会拒绝她。永远在她左右。

遇断突然有了这么一种感觉,因为痛苦来得太快太猛烈而又一直持续着,她就忘了痛苦这回事。虽然她处在“痛苦”这种情景中。因为受了太深重的伤害,就变得麻木,伤害的后遗症一直在伤害着她。这些,都没有人能明白。因为出现在大家面前的她,还像个正常人一样,其实骨子里全都烂掉了,没有人能明白。无法呼救。无人能救。

就是这么一种感觉。遭受痛苦让她的记忆力下降得很快,她常常无法记清一些让她痛苦的场景或语句。她只记得她痛苦。

好像过了一万年。

别让我死在这里。千万不要。

我要看到外面的世界。我要抛弃这一切。

她的心渴望着外面的世界。她渴望着同龄人的爱和关怀。而同龄人又怎么能承受她这样一个激烈而任性的女子呢?

这几年,都像是没有真正活过。也许这几年,只是一个幻境,是一个长梦。

我的名字叫遇断,我是一条断掉的道路。也许有一天你会遇到一条断掉的道路。我生长在遥远的地方,也许有一天你想到了远方,你就会看到我。

我是

对许多事情感到失望的孩子。

我是一条人际罕至的路。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

人们都已老去。年轻人前赴后继在死去。剩下的逐渐变得疯狂而胆怯。

而他们只是这个国家几千万年轻人的一个缩影、一小部分。绝大多数的年轻人都像他们,只是境遇不是这么极端。

第六章

死亡的颜色

A.

谌烟 女 原名陈璐 1984年生于湖南衡阳,就读湘潭大学01级哲学与历史文化学院(后休学一年)。2004年6月3日晚11点左右服毒自杀(啤酒加农药)。

网友评价:其诗歌与小说展现了80后一代人的纠缠、困惑、挣扎、绝望。文笔流畅,细腻,感情真挚、奔放、炽热。其人是真正垮掉的实践者。

B.

听我们的房东说,S城海淀区皂君庙地区一个16岁男生跳楼自杀。原因是他和父母吵架,他说不想写作业了,写得烦死了。父母就说你一定要写,不然就从楼上跳下去。他们不相信他真的敢跳。结果他说好吧,转身就从楼上跳下去了。然后就听到重物坠地的声音。他的父母哭着跑下楼,那时他还没有死,问他:疼吗?他说:浑身都疼。送到积水潭医院,很快就死了。这个男孩,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也许,只有年轻的时候,我们才会想死,并且真正去实践它。当我们逐渐长大,就会变得懦弱,而想永远地生活下去。所谓的:越活越爱活。

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更大的悲剧。

C

无数的人想自杀。

他们有的已经死的,有的还活着也是慢性自杀。活得没有一点希望。还自以为有希望。随时想死去。在研究各种各样的死法。怎么样才不疼?怎么样死得快?怎么样死得好看些?

社会越来越动荡。

这个社会的青年人基本上已经完蛋了。

心怀偏见的不是我。
十三四岁他们可以开车上学,他们买毒品享受,同样是不学习的人,但是人家有保障,可以出国。
就像那个女的,中小资产阶级,几百万就被这个白痴挥霍干净了。

有个孩子得癌症死了,他家没有钱,发现的晚,本来他学好了去学舞蹈跳得很不错可是没人给他机会。另一个孩子现在在私立学校,去年我在轻轨车站看见他,他上来和我打招呼,然后都没什么可说的,就各做各的。
谁来关心前途无望的青年,有一届的八大金刚,在2000年全死了。有脚被抽筋的,肠子被捅出来的,来不急抢救。老师眯着眼警告我们这些考不上初中的,就让她继续维护等级制度吧,操你妈的!

D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一个朋友。后来我住在她家里,她是写小说的。那阵子我睡不着觉,一直睡不着。她给我吃了一种药片。白色的小药片,只一粒,我就能从吃下去的十分钟后立马倒在枕头上直接睡到第二天下午,醒了以后的几个小时内还昏呼呼的不怎么清醒。

她跟我说她有一段时间写一个长篇小说,由于太投入了,后来就经常失眠,一直睡不着,医生开了处方药给她,这种药非常有效。她吃8片才能睡着。有一次她发现她吃了20片还是睡不着觉。后来她妈妈就带她去了医院。

那段时间她说她什么也记不起来,连日记也没写一篇。

现在她很正常,她长得可漂亮呢!我挺喜欢她。如果她不说,我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E

生活像死水微澜,金钱社会,难以改变,尽管一切是未知数,但我已经厌倦,一天都不想活下去。

一个家伙对我说,他从八层的楼上跳下来,居然没死。他自杀过三次,他还有一个朋友们19楼跳下来都没死,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他说他随时想自杀。

他说他要写的小说(其实他不写小说)的开头第一句话是:

我一出生
我的眼前已经是灰色城市。

不知道坏坏和他那个朋友现在死了没有。那小孩儿18岁。

他还有个干妹妹,浑身都是纹身。他来S城时就住在那个女孩家,她爸妈因此很不乐意,逼着他交水电费。后来坏坏回天津了,再也没有消息。可能是自杀了吧,他不是一直嚷嚷着要自杀嘛。

F

我以前做了个梦,使我想起你,我梦见我住在一个大城市里,我还有一票弟兄,包括我,几个猿猴和一个R2d2,就是星球大战里的那个机器人,我们的名字是詹姆斯帮,哈哈,像哪个70年代的摇滚乐队,我们四处乱搞,跟电影格斗俱乐部一样,我常常飞高,并喝得烂醉。

我喜欢morrissey,他说他是无性的。我小时候就想嫁给他,下半辈子就写诗,

我自己小时候就是个傻傻的朋克青年,我爸爸可挺傻。

我老是想着死,想着消失,我快要到泰国当和尚了,而且我已经结婚了。除非有一个强烈的、与众不同的奇迹来让我改变我的决定。您是那个人吗?您是独特的花,我是普通的杂草。这世界太糟糕了,我爱您胜过爱生活。

下部

NEVER HOOD 法律

国家为了安定政局,制定了一个法律,名字叫“NEVER HOOD”,中文意思就是“粘土世界”。这条法律强制所有人都喝下一种药,那种药是这样的,如果你的头脑中没有反动的或者是危害国家政权的东西,或者是没有不可救药的颓废和要自杀的想法,那么这药就不起作用,而一旦符合了上述几条,药自动生效。(国家讨厌有国民自杀,因为那样会增加自杀比率,让国际社会侧目和不满。X国因为自杀比率过高而成为国际社会上除了中东等地最动荡的国家之一。)此药一旦喝下,终生有效,除非喝药的人已死。另,如果你是一个废物,一个无用的人,不会对社会产生效益,此药同样有效,只不过药性慢,药效会在三个月中逐渐加重,如果没有改观,那么他们的后果就会像上述符合条件的人一样。

现在我来说一下这药生效后的反应。

不幸中招的人,会在一个月之内身体慢慢变得脆弱,在这过程之中当事人并不会感觉到身体的任何变化,而在一个月之内后他们的身体会一点点地碎掉。碎的过程非常快,几乎感觉不到。而他们不会死,他们的身体会在碎掉之后一天之内重新愈合,而当他们再次醒来时会丧失记忆,就是那些“危害国家和社会”的记忆将像从来没有过一样丧失。他们将忘掉他们的轻狂岁月,他们将变成规规矩矩的好公民,这个国家的正常人,大众的一分子。

那药放在自来水中,随着每家每户的正常生活,所有的人都无可避免地成为了“NEVER HOOD”法律的一分子。

那是一个和平时夏天不太一样的夏天。NEVER HOOD法律实施的第一个夏天。

一个酷热的八月。

第七章

长梦

“但愿我的青春是一个长梦,永远不醒”

这个夏天,S城很热。天空常常呈灰蒙蒙的颜色。遇断躺在床上经常翻来覆去睡不着。屋子里没有空调,这在以前没有问题,只是今年S城比以住要热许多,遇断感到入睡成为一件痛苦的事。

那是S城夏天最热的几天。今年S城天气非常奇怪,一会儿凄风苦雨,快赶上南方的梅雨季节了,一会儿又烈日炎炎,坐在那儿不动就一身汗,气压极低,人民感到非常痛苦。因为以前没这样儿过,以前的S城夏天,干脆得很,要么下那么几个小时的雨,雨停就出太阳,要么就阳光灿烂,小风一吹还挺凉爽。今年S城的这架势能把人吓一跟头。没空调的可怜孩子们除了抱怨以外无能为力。

接到打过来的电话,让她参加一个朋友李坏的新书发布会。他是遇断的一个朋友,既然他都开口了,她又怎能不去?让她有点懊恼的是,那个朋友不亲自打电话过来。其实他们是认识的,而且认识好几年了。只是平时不太走动,很少联系罢了。

发布会订在上午,朝阳区的一个宾馆。当遇断穿着小吊带和短裙到时,人还没来齐。

李坏和在雨都时一模一样,甚至穿着同一件血红色的T恤。他说他最喜欢红色。他有些羞涩,也许是第一次参加自己的新闻发布会,也许是见到许多记者带来的紧张。可是不用为他担心,看看他的眼睛。那是双有点狡佶、写过诗的人的眼睛他认识的。

李坏以前写诗。遇断就是这样和他认识的。那时候他们常常在一个诗歌的论坛里混。李坏那时候低调、沉默,他们在网上统共没说过几句话。但他们都有些共同的朋友。

那是几前年,诗歌出奇地兴盛。那时他们几个写诗的“小朋友”经常在诗江湖写诗,也在聊天室里谈天说地。那时他们更年轻些,大概十八、九岁。当时李坏在上大学。对他的印象是他仿佛很朴实,又很聪明。在李坏上大学期间,遇断常常给他宿舍打电话,但每次他都语焉不详,但每次也都聊得尽兴才挂电话。后来在网上碰到他,和他提起这件事,他却惊讶,说从来没有收到过她打的电话,然后他打出他的电话号码,遇断这才明白,这几年她都打错了电话,是另外一个宿舍的人接到的,他们不知道李坏这个名字(因为是笔名嘛),于是接了电话,每次都很快活地听她说话,和她聊天。虽然打错了电话,但也像和李坏交流了心事一样,这太奇妙了。也只能发生在年轻人之间。“我喜欢李坏,他也喜欢我。心灵相通的人都会互相喜欢。我看到过别人对他的采访,他说:有能力和魅力的人应该更成功才对。我喜欢这句话。”李坏说,当时看了你的这段话,我就觉得咱们心贴得更近了。

后来有一段时间没有他的消息。再后来,就听说他也写散文和小说。南方的一家报纸很快弄了一个新生代作家排名,李坏排在第一。而李坏的第一个长篇小说,未见其文,先闻其名。李坏很快成了炙手可热的新生代代表。

估计他也对“代表”两字嗤之以鼻,但那也没办法,总得有个称谓吧。

在雨都时,遇断总是晚上出去和朋友玩,李坏则和“少年作家”呆在宾馆里,在半夜玩得正酣时,遇断曾收到过他的一条短信:“过来吃核桃,败类。”

她倒喜欢“败类”这个称呼。

在雨都还见到一个著名“少年作家”,原来也都只是只闻其名的,这回终于见了真面目。他长胖了一些,和他那张在网上和报纸上流传甚广的照片相比。

而他说的一句话也让他们几个同样是“少年作家”的人吓了一跳:“我的感情嘛……看过《蓝宇》吗?”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惊了以后就是短暂地尴尬。一段沉默。

然后大家都装作没听见。心里却浮想联翩:《蓝宇》我们都看过……讲的什么事儿,俺们也都知道……

一、

当李坏带着遇断去那个地方时,遇断还不知道他的这个举动将给她后面的生活带来多大的意义。

那天李坏做完N个采访后说,我要去趟文联,那儿有个活动。你也一起去吧。

遇断这才想起来,早在一个多礼拜前,就有一个叫刘一帅人给她打电话让她参加那个活动,大概在半年前,刘一帅编了一本书《我们这年代》,找了大概几十个少年写手,每人选了一至多篇文章不等,遇断的文章也在其中,这书拖了几个月,现在终于要出版了。刘一帅已经给她打了N了电话了,有时候她都懒得接。她发现在电话里,这刘一帅不但口齿不清不说,还常常提出别的要求,比如,帮某某少年写手写个前言吧,或,帮某某少年写手写个读后感吧。一旦遇断提出《我们这年代》这本书的稿费问题,刘一帅立刻表示他不知情,这事儿不归他管。所以对于刘一帅叫她来一起参加活动的热情鼓动,遇断并没有表现出太大兴趣。刘一帅还说,现在S城已经来了许多《我们这年代》书里的作者。但他并没说他们来到S城都住在哪儿。

他们住在文联宾馆后面的一个小招待所里。

一个小小的招待所,住了将近三十多个人,基本上都是《我们这年代》的作者。这里面很多人都在“樱草树”原创中文网的网友,也有些人不相识,但名字都互相听说过,还有些人原本就是朋友。

“樱草树”网站是他们共同创建的文学网站。创站人之一就是刘一帅。他原名叫刘金钢,后来他给自己取了个笔名叫刘一帅。有时候他也在包括“樱草树”和别的兄弟网站用“刘晨”来发表一些来源不名(可能是自己编的)新闻通稿。“樱草树”网站里的人跟遇断提起“樱草树”,都说这里假消息满天飞。

这里住宿条件很差,楼上女生挤在一屋,楼下五个男生睡一个房间。房间里没有洗手间,要走到走廊的尽头才能上厕所和洗澡。

遇断当然也是首先见到了一直在网络和电话那头儿的刘一帅。

差点没把她吓一跟头,这刘一帅和他的名字形成了巨大的对比。不过想想也对,刘一帅原名叫刘金钢嘛。

推开房间的门,刘一帅正半躺在床上,一只穿着黑色皮鞋的脚翘在床上,另一只支愣在地上。然后看到遇断和著名的李坏进来,他嘿嘿笑了。李坏现在绝对可以说是著名,起码在“少年作家”的圈子里。虽然大家也基本没机会见到他。

现在可以近距离仔细观察同样著名的刘一帅了。刘一帅穿着一件不知该用什么颜色来形容的汗衫,大致可以土黄和棕黑色混合起来的颜色。戴着一个黑色的大框近视镜,西服裤子,尼龙袜子和一双有漏眼儿的黑皮鞋。皮面较黑,看起来中肯、憨厚。嘿嘿一笑,镜片就反射出雪亮的光。有着老农民似的精明和淳朴。不知道这么两个涵义相差甚远的词用来形容他合适不合适。

房间里还躺着一个人,正在入睡,身上好像还盖着被。

互相介绍了一下,遇断对眼前的情景感到很失望。急不可耐地想出去和李坏单独说话。房间还不时被人推开,走进一个个的“80后”。要不是刘一帅说阳阳也参加这个活动,下午就过来,遇断真想立刻从这里消失。于是她找了个借口说去吃午饭,然后和李坏一起溜出了房间。

在国贸边上的肯德基两个人吃着汉堡,聊着各自知道的80后趣闻,遇断不断跟李坏打趣,说他现在出名了,网上都是他的消息。李坏没怎么为自己辩白。有时遇断都想不起李坏曾是个诗人了,现在关于李坏的宣传太多了,为了宣传一个李坏,把别的比他更有名的少年作家都一网打尽来当陪衬,在南方某著名报纸上弄了个什么“XX排行榜”,实在是影响恶劣。不过遇断想想自己当初刚出道(这词听着怎么这么别扭)时,也不是靠宣传起家的嘛?虽然她也哭着喊着闹过几回,但还是胳膊扭不过大腿,个人意志无法和整个媒体还有出版商相对抗。其实这些作为写东西的人来说,往往就像傀儡皇帝一样,背后还有几个垂帘听政的。所以谁也别怪谁。真能做到独立也难。那得付出代价。除了有勇气来决裂,还要有技巧和智慧。

吃过饭,他们给招待所里可怜的写手们带了一大盒K.F.C的蛋挞。就是电影里曾志伟特爱吃的那种,遇断也挺爱吃的。还从国贸的超市里买了一本李银河和王小波的《爱你就像爱生命》。这本书遇断送给了阳阳。

那几天,他们老是读这本书里的信。遇断一和阳阳在一起,立刻变得天真无邪,一个人一说:“孤独是丑的!”另一个人就接上:“谁也管不住我爱你,真的,谁要是管谁就是真傻。”不但遇断感觉到了,别人的也感觉到了阳阳身上那种天真和脆弱和丰富的幻想所混合的迷人气息。阳阳就像一个小精灵,虽然已经19岁了,但看上去就像15岁。还戴着一顶棒球帽。手上戴一个“李宁”牌的绿色护腕。

从雨都回来后,遇断常常和阳阳见面聊天。阳阳有时候会突然给遇断打电话,说“我想你了。真的。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们以后要一起在天上飞。”

有时候他们坐在咖啡店里聊天。他们给对方取名为“飞猪”(因为遇断属猪)和“飞鼠”(阳阳属鼠)。两个人说得话,在别人听起来都很幼稚,可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两个人是天才,或者说,更严肃些,

是神,

人。

阳阳说,你要好好的,要快快乐乐的,因为一生很短。

遇断说我痛苦,我烦。

阳阳说那你就在天上飞吧。
好主意,那我就在天上飞吧。

阳阳送给过遇断一幅他画的画儿。画得是有许多只小熊坐在盛开的金色灿烂的向日葵上露出可爱的表情。后面是他写的一段话:

“遇断:

我想有一天你会像童话里的大树一样一直长到云里去,你会有翅膀,并接近梦想。

X年的7月13日,我把我画的画送给你。

希望你永远记得小芝麻和我,飞鼠和飞猪。

(哪天我们一起去一个长满葵花的地方,那里一到秋天所有的葵花都会结出小熊,它会送给你蜜糖吃。)

阳阳”

必须要提的一点是,这次聚会的气氛莫名地纯洁。每个人都显得那么无辜,每个人都像兄弟姐妹一样亲密而有距离。对,就是那种亲人的感觉,还有一种像同班同学似的感觉。虽然女生们都不是很漂亮,但是基本都是不凭美貌惊天下,而以淫荡动世人(参加聚会者之一乐卓语)的那种类型,表面牛逼,内心极度渴望。双方带着对对方的崇敬合二为一。但这都是在暗处的。所以谁要想搞什么小动作,不用别人说,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觉得自己的思想太龌龊。所以在这大环境下,李坏和遇断不得不屈服于大家的纯洁。有时候他们说话时候的时候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单纯、无忧无虑。他们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像,其实别人看来都忍俊不禁。可惜一直都没人告诉他们。

“千万不要高估群众的智慧。”李坏说。

“也不能低估。”遇断补充。

这帮人给刘一帅起了个外号叫“200”,大概是比250还缺50的意思吧。他们知道刘一帅有喜欢偷听别人说话的毛病,提起他来就说“200怎么怎么”,不提他的大名。刘一帅的智慧就像李坏和遇断所说的,不高也不低,最后终于知道了这“200”就是指他自己。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总之大面上大家不可能撕破脸,80后都挺有修养的,再加上活动气氛的纯洁性,每个人都保持着起码的礼貌和对别人的尊重。每个人心里都可能有个小算盘。

蓝色寂寞后来对遇断说,来参加这次聚会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只有你没有,你是来的人里面最傻的一个。

遇断就傻傻地冲他笑。

那是遇断跟蓝色寂寞在浴城的餐厅喝啤酒时,蓝色寂寞对她说的。他们的身上都穿着纸质的睡衣,看上去有点滑稽。男生的睡衣是蓝色的,女生的是绿色的。别的人都在楼上的房间,他们两个人在喝酒。中途延延曾经来过一次,遇断和蓝色寂寞都没怎么理他。他呆了几分钟,就闷闷不乐地上楼了。

在S城下着大雨的晚上,许多人一起走着去避风塘聊天、喝饮料呆了一个晚上,就为了躲200。这事儿,还真是年轻人才能干得出来的。可怜的200,只能自己孤零零地呆在文联招待所里。谁叫他把一帮人叫到了S城,说是住四星级宾馆,还做了许多许诺,当然最后基本都没实现。这让那些来参加活动的人都恨死他了。他们还说了他许多劣迹,比如喝别人剩的八宝粥,随地吐痰等等。他还经常让别人写几个新闻,最后拼出来用刘一帅的名字发表;四处骗人说一切准备就绪,就差对方一步,自己拿的劳动成果都是别人的,让大家感觉200劳动的最多,得到的应该更多;制造假新闻,把一个个语句不通的人拿来和XX(某著名少年作家),XX(某著名少年作家)XXX(某著名中年作家)等作比较。总之,淳朴外表下的精明的确牛逼,防不胜防。

有人说,他以后再也不能在“樱草树”网站混了。

刘一帅最大的失误就是把林涛和张铁同时叫到了S城。这两个少年写手分别是刘一帅找来负责《我们这一代》这本书西安和长沙的宣传活动的,当他们分别兴致勃勃充满热情地策划了一整套方案准备宣传这本书时(张铁还给遇断传过他在西安举办这本书的签名售书、大学讲座等活动的方案),刘一帅对他们说根本不支持他们的行动,“决不授权”。这可把他们害惨了,林涛早已在他所在的城市的电视台打出了广告,而张铁还准备请一堆一听起来就德高望重老作家并且联系了好几所西安的高校。

而这两个人在此之前却不认识,还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忙着当“总理”的人。

当这么两个人在S城相遇,又见到了刘大叔(他们说,这个名称也比较适合刘一帅),那会是什么情景?

那就是,林涛和张铁突然变成了狂热的宣传家。不得不承认,刘一帅的眼光还是比较准的,他找的这两个人都极具口才,并且说起话来手舞足蹈,惟妙惟肖。当他们给大家讲述他们做的活动方案和最后得到的悲剧下场时,在座者无不扼腕叹息。好像这事儿要是真的成了,在座的都能顿时从鸡变成凤凰。就连遇断听着他们说这些时,都神思向往了好一会儿。

这么一次像骗局的聚会唯一的作用就是让大家相识。

在一个闷热的晚上,大家坐在招待所的小房间里乱侃,大家还给后来的李坏和遇断讲了许多刘一帅的笑话。

“有一次,200说了一句名言,我们当时听了差点都没晕过去。你猜他说了什么?那天他推门进来,问我‘托福用考英语吗?’?”

“200没用过照相机,我们让他给我们照相时,他把镜头对着自己就按了一张。”

“有一次200出门取钱,到了自动取款机200拿起存折就往里插,插了半天插不进去,后边的人直看他,200很恼火,自我解嘲说,‘我知道了,我这是山东的存折,当然插不进首都的取款机啦,异地储蓄,异地储蓄!’”

“有一回晚上200给别人发短信,手机不都有背景灯吗?他不知道,别人要关机,他急了,说没看我这发短信了嘛!你要是关灯了我怎么发啊?!”

“这200也够苦的,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我们不是都特烦他嘛,吃饭能不带他去就不带他去,我们有一次吃完饭后,把剩下的一堆东西打包混在一起,带给200吃。他吃得都不抬头,还连说‘好吃’,吃完饭,200特感动地说‘今天是我生日吗?你们怎么对我这么好?’!”

“200有一个绯闻女友叫秀秀,以前没见过面,那姑娘长得还成,也有一份好工作,以前在网上跟200聊得特好,但一直没见过。这回200叫人家过来,临走时200要送人家,人家死活不让他送,你猜最后那女孩跟他说什么?――‘你别给我打电话了,以后我跟你联系,我跟你联系啊!’”

“就200手机铃声没和旋……真丢人。”

“200来S城快一礼拜了,他穿的衣服就没换过,也没洗过澡。倒是常洗内裤。我们换床单时,别人的床单都是白的,就他的床单是黄色的。女生从来都不坐在他的床上。”

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发言,说200这,200那,还说200打算把“樱草树”网站给卖了。而那网站是一帮朋友一起做起来的,他居然要把它给卖了换钱回老家开一个兽医医院。

“你知道一个农民把国家的一座大楼给卖了的事儿吗?”

“好像听说过。”

“对,200就跟这农民一样。”

200当时正坐在另外一个房间,还会时不时地趴在他们房门口偷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遇断开门去上厕所时,看到了一个有些搞笑并且寂寞的背影。

房间隔音很差,大家都知道200肯定知道大家在“背后”说他坏话,但都无所顾忌,在大家聊得正起劲时,张铁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一看,是200发的:“厚道点儿好吗?”

“啊,他说我不厚道啊!”张铁嚷嚷道。

大家又是一阵狂笑。

过了一会儿,是林涛被叫了出去,200要跟他谈谈。十分钟后林涛回来了,“200说挺对不起我们的,明天请我吃饭。我才不去呢!”

后来李坏把自己的新书送给大家。在送给遇断的那本的扉页上他写了四句话:“若你是你,则我是我。永远快乐,并相记忆。”

聊到快天亮时,大家都很累了,遇断冲李坏使了个眼色,然后装作很自然地对大家说:“我先回去了。”紧接着李坏也跟在遇断后面出了门。

“拜拜啊,88啊。”

后来遇断问乐卓,那天他们走了以后有没有人说什么。

“没说什么,”乐卓回答,“就是阳阳说了一句。阳阳说,‘我知道现在的人比较随便,可也不能这么快啊!’”

走出招待所大门,遇断感慨道:“从来没听说过这么精彩的故事。它绝对值得写成小说。”

“对,可惜文字来写故事没有整体感,也许只有影像能记录下来真实。”李坏说。

“哈哈,我以前从来没听过这么精彩的故事!其实200并不坏。我还有点同情200。200挺聪明的,在那种众叛亲离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还在想解决的办法。换了我们,可能早急了。如果200再帅一点,他就是现代版的于连啊!他在没钱没权而且生活在一个小城市的情况下,能把活动搞成这样,也真不容易了。”

李坏在S城呆了几天后,要回广州的报社报道。他毕业后就进了广州的一家著名报社工作。他走了以后大家在一起吃正宗的重庆火锅时,有歌手自告奋过来免费唱刘德华的歌,唱得特难听。因为是免费的,大家也不好说什么。那表情……那歌喉……我们笑得肚子都疼了。回去后每个人都开始拉肚子。

想起两年前,也在同一条街上一个小饭馆,地下圈子里的某著名流浪歌手为他们唱了一首他著名的歌。其中有一句话一直印象深刻:“只要你给我两个小时的性高潮……

二、

大家都回到了各自的城市,但友情却持续了下去。

每天晚上,总能和“樱草树”的朋友们在网上相遇、聊天。他们都是夜猫子,经常大半夜大半夜不睡觉。为此,遇断想起两句口号:
一、晚上不睡,精神百倍
二、坦诚相待,集体做爱

这最后一句的灵感,是因为有人给她讲了一个精彩并且真实的故事,这个故事就发生在这些人去S城参加《我们这一代》的宣传活动中。

遇断:“我觉得得忧郁症很牛逼。”

乐卓:“我倒是觉得花柳病更牛逼,看谁不爽勾引她,自己感觉不错还给对方带来痛苦。忧郁症只能说是很酷,不能算牛逼。 ”

遇断:“我觉得挺牛逼的,绝对得特绝望才能得忧郁症。这忧郁症也不是谁想得就得的。说自己得了忧郁症的其实大部分只是自己瞎想的。”

乐卓:“忧郁症其实蛮好的,真实,不像其他人还得掩饰,200的掩饰已经达到极至了。不过那天挺值的,回去以后找了个机会和莲儿同床了,她现在一直吵着要来找我。别说啊,估计这个只有我们两个可以接受。前两天认识一个15岁姑娘,文质彬彬,临走说哥哥我觉得我们谈的来,所以我就直说,我就是一个受虐狂。

接着说莲儿――我说,我想和你说说话。她说,那你来吧。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比较保守,所以只是蹲在她床前。她伸出手摸我脑袋,我就轻轻抓她的手。她说你上来。但是我不敢进被子,我平时看她很纯洁。然后她说了句崩溃的话‘外面冷,你进来吧’ 。靠,当时热死我了,夏天啊,空调又没吹着。然后我进去了,准备说话,手还比较老实。可是她又一句‘热了吧?’ 我说,是。她说那你就把衣服脱了吧。当时屋里子一共有九个人,这个时候,我在想,我是应该继续,还是矜持一些,以免坏了名声。 你知道我为什么继续了?动力是什么?是因为我想到了她的文章。我完全运用了敏锐的文字嗅觉。我知道,她能写出那种同性恋、乱伦、和畜生作爱的东西,一定有过经历了。 我们以前也没有见过,只是看过彼此的文章。看过文章就像看过人一样。

我总是觉得这种事不说不舒服。

对了,还有那天我们讨论了一些事情,关于女生的讨论。黑灯,我不知道都谁说的:

女生甲:你们对妓女怎么看?

乙:我觉得没什么,那是一种职业。如果我不写文章,我就去当妓女。

有个女生说你们怎么看待婚前性行为 ?

立马有人说:无所谓,我已经体验了。

乐卓:你看我,没相貌,没大钱,还是能勾到MM的

遇断:这就是文学的力量!

乐卓: 这才是新世纪人才。光写东西或者光耍流氓谁不会,都备齐了才牛。这才是80后的人材。

那天晚上通过和乐卓聊天,遇断顿时发现一个重大问题,那就是延延居然还是个处男。她想逗延延一下,就问延延乐卓说的是不是事实,延延不好意思地说他确实是处男。两个人聊了很久,遇断问延延为什么那天在浴池的餐厅里会说那句让她生气的话,延延奇怪地说他没有说那句话。也就是说,遇断听错了。或者是延延是说给别人听的,根本不是针对遇断。

遇断心中大惊,要不是延延的那句话让她感到失落,也不会有跟蓝色寂寞发生关系的机会,可现在发现那句话根本子虚乌有,根本不存在!那么就是说,她和蓝色寂寞本来是不应该有发生任何关系的机会和心思的。可现在,该发生的已经发生。

遇断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跟延延说,我挺喜欢和你在一起玩的。

看得出延延有些感动。遇断信守了诺言,没有把乐卓和莲儿的事告诉延延,只是模模糊糊地跟他说,聚会时发生了一件非常震撼的事。延延说,是乐卓和莲儿吧?

遇断已经快崩溃了,她还以为只有她知道这件事呢,乐卓不是说要保密吗?原来延延了知道了。那就是说,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少。

延延解释道,我之所以知道他们的事,是因为那天晚上我和乐卓一起回的宾馆。

ChunSue
春树(Chun Sue),中国当代作家、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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