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就没有人生导师

我上小学时突然意识到有个女孩是我的导师。有天我们聊天,我问“你看过《红与黑》吗?”“没有。”我顿时很得意,哪想她接着说,“我看过《罪与罚》。”我当场崩溃,因为我连这本书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后来我拼命看书就是为了她,为了跟她聊天时不丢面子。

总有一段时间,目光所及处,都是自己的老师,每个人都有某处比自己强,每个人都看起来灿烂夺目似乎完全无法被打败更似乎完全无法被复制,他们每个人都那么与众不同、栩栩如生,完整而纯粹,多一点少一点都不是他们。我们光看到他们就心迷沉醉,就想成为他们。他们被俗称为“偶像”。很有可能你13岁时的偶像是那个巷子里领居家的17岁的大哥哥,或者是隔壁班调皮捣蛋流里流气的坏孩子,又或者是马路上穿军服扎腰带的年轻的解放军叔叔。我们怕被他们看不起,怕被忽视,怕被冷落,于是我们拼命模仿偶像,拼命发展自己的潜能,试图在某些方面能做到与其平起平坐,这动力不是来自于成年之后庸俗的“成功学”,而是因为自尊心。在我们还年少纯洁时的动力几乎全都是为了爱、为了友谊。

随着我们慢慢长大,我们的人生导师一换再换,最后有一天会发现,他们全都消失了。此时我们是否会感到茫然?从现实中再也找到一位完美的人生导师,就连欣赏和喜欢的人都越来越少,只有从历史的图卷中追寻了。我常与小说里的人物交流,他们虽然从未真正存在过,他们的音容相貌却在书本里永存……重要的是,他们不会出尔反尔,不会被生活折磨得不成样子,不会有朝一日变成他们自己当年所反对的样子。至今我记得我抄在笔记本上的许多人物名言,还有许多当年在互联网上不知名的网络诗人们写下的绝妙诗句,他们都是我某段时间的诗歌导师,也许他们只当过我一个月或者一天的诗歌导师,但他们的光和亮一直被我小心翼翼地保存着。我见过多少有才华的人消失在岁月中,这话听起来很沧桑,因为我还不到30岁,但在20岁以前,我就见过那么多有才华的人,他们现在在哪里?我的导师们?我常会想起那些年轻而狂妄的诗句,那些不表达勿宁死的才华,我甚至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名字,不知道他们的样子,我只记得他们写下来的诗句。

书籍可能是许多人的人生导师,许多人的人生观是在大学的图书馆里形成的。

人与人之间的互相学习成长也是有可能的,比如“16岁時碰见了我人生中的音乐导师,17岁时碰見了我人生中的药物导师……”每位人生导师都有某项顶极优点,那是才华与心无旁骛的双重体现。某段时间你对某项事物感兴趣,你就突然发现他们闪闪发光了。

一辈子的某个特定的人生导师不但不太可能,简直有些可疑。对方必须永远正确,永远让你折服,对方还必须得神秘,只有距离才产生美,离得近了每个人的缺点都暴露无遗。除非这个人已经死了,定格了,比如xxx和xx,还有xx,是大半个中国人的人生导师。

“拍一拍我的肩头我就听你的安排”,这不是导师,这是拐卖人口。

我想很难有一个人完全地影响另一个人, 除非是啥政治領袖或宗教領袖,有首歌名很雷的歌如此唱道

“那一天你拉着我的手让我跟你走\
我怀着那赤诚的向往走在你身后\
跟你涉过冰冷的河水患难同经受\
跟你走过坎坷的小路从春走到秋\
跟你共尝过风霜雨雪\
跟你共饮过胜利美酒\
千里万里我也没回头”

啊,你们看出来了,只有这种自上而下的教导和统治才能让人做到完全忘记自己,完全忘乎所以。

另一个危险之处在于被别人当成人生导师,真不是所有人都乐意在电视上充当青年导师的。有些人完全就是一副掠夺者的形象出现在我们的生命中,他们把我们当成缪斯和导师,不管你乐不乐意。可他们完全不知道导师也需要自己的导师,缪斯也需要自己的缪斯。这样的人一厢情愿地希望从咱身上得到灵感和启发,完全不想也无法给予同等的交流。这样的事情,有一首诗如此形容“他将你的美丽擦伤利用,而你却顶着寒风在半夜独自蹒跚而行”。

我的朋友说,她原来爱上的人就是这种状况。那时候,她总是给她发对方她写的诗、她画的画,她喜欢的音乐和她喜欢的电影,而对方只是心安理得地欣赏,并没有相同的回馈。很快,这样的关系就变成了自上而下的教导,他们不再是爱人,而是老师与学生。很快,我的这个朋友就迷茫和厌倦了。她说她完全无法从这段关系中得到什么,感觉很不公平。

也就是说,不平等的关系可以持续一段时间,却无法持续太久。

找精神导师是件更困难的事儿。它极端就极端在“精神”二字上。对方或许没有什么值得称颂的物质条件和社会地位,但对方的精神世界无比强大,让你情不自禁地想靠拢。这真的很危险,精神这回事太具有迷惑性太容易被误读了。有天你发现对方的精神世界和你想得完全不是一回事或完全失去自我的时候,你很难不对这段膜拜狗急跳墙。这种精神导师式的关系常混杂着友情和爱情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女青年们,请警惕男导师。请把他们还原成一个普通的人,最讨厌那些支持牺牲论的了,什么“如果没有崇拜,爱简直一分钟都维持不下去”什么乱七八糟的,说这种话的时候要换位思考下好不好。举个著名的例子,德国著名思想家汉娜·阿伦特与她的老师马丁·海德格尔

没有导师,但是需要朋友,平等的交流是可持续性的,是没有太多伤害的。精神导师是可遇不可求的,他她它就像天空中的北斗星或南极星一样,可不是所有人能认出来的,尤其是当星星那么多的时候。没有导师的路就只能指着自己瞎走,至少可以走出条新路。就算有导师,早晚有一天也得挥手告别独走。

如果真有人生导师,那应该是潜意识的自己。

ChunSue
春树(Chun Sue),中国当代作家、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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